河川万丈

暗涌·贰


◎第一人称注意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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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扶着朱正廷回家。

 

 

一路上他当自己作肝胆英雄,直挺挺地走,脸上装着若无其事,腿脚分明抖得厉害。我说,下次别这么练了,不高兴的时候,就找我。我语气也成了肝胆英雄,几乎要拍起胸脯。

你不是之前总说我不会照顾人,我照顾给你看看啊。

 

 

是这么想的,平时他顾前顾后像老妈子,却不知道换来回报是否有十分之一。又好像不知疲倦,处处为人担心给人体贴。

 

 

我看他脑袋渐渐沉在我肩膀上,也愿他依靠我一次。

 

 

 

拉开宿舍门,他才像回到家里,整个人一瘫到床上再也没有动弹。

我黑了灯,洗澡出来看他。没睡,夜里他的眼睛很亮,月光一映,像猫。

 

我很小的时候养过猫。爸爸的朋友寄在家里;我和它一拍即合,在一天之间熟络起来,好像它是我的。没人在家的时候我一个人窝在墙根读书。两侧都有白壁,背后一小点活动的空间,就让我很有安全感。那猫也很听话的,缩在我对面的墙角。我抓着泛黄书脊,小小地招它过来。我觉得它像我。日历上有红色的日期,许多个圈起来的,是我一个人呆着的、有猫陪我的下午。我细细地算着,算着我有多久没感受过“孤独的感觉”。我很怕它走。

 

 

到夜晚猫钻进来找我,我人生第一次不需要抱枕就入眠。

 

 

我盯着朱正廷的眼睛看,大概太久了一点。

 

“……我好希望你是猫。”我脱口而出,忽然觉得自己呆立在朱正廷床前的样子很傻。他的眼神似乎有点迷惑,然后他背靠到墙壁,拍了拍空出来的位置,示意我躺下。

 

他是如何一直知道我在想什么呢?

 

我钻进去,被子形成一个小小的拱形。想温暖,想靠山。我笨拙地贴上他脊骨突出的光裸后背,凉的。他太瘦了,抱起来好像在抱一副骨头。“你没有手感,朱正廷。”我指出,同时感觉到朱正廷轻微地动了一下,好像想转过身来,却又没有动。“你当我腹肌不在的啊?”他严厉指责我的过失,声音却很软。“我错了,你腹肌超棒。”我立马道歉。跟朱正廷相处,及时认错是我的第一准则。朱正廷状似满意地蠕动了几下,我借机往他腹肌上大力开摸,他眼疾手快地转过来殴打我。“值了值了。”我在躲闪的间隙说,有点克制不住自己的笑容。

 

 

 

 

他也吃吃地笑,一边克住我躁动的手,他知道那双手不会真的挥起来打到他的。有时候我甚至觉得有太多的事情给他知道了,练习一久了,我向他靠近,甚至都不用开口,他立马明白过来,饿了渴了,一律挽着我到楼下的小卖部解决问题。我好像一个风筝,该死的给他朱正廷制住了,我再怎么飞,再怎么在自己的世界里放肆,总有根线拽在他手里。而且是我自己郑重的、不带保留的把这根线交给他,还暗自感到快活。
他看了我一会儿,突然说:会好的。

我还没反应过来,他又说,我们都会好的,对吧。

 

我明白了,他在说他今天看到的骂声,也许还包括一点他自己的事情。

 

“当然啊,朱正廷,”我说,把手从被窝底下伸过去给他牵,“一定能熬过去。”

 

 

我说熬这个字,是因为有一点预感。我有预感要发生的事情,就像海啸之前会有鱼搁浅在沙滩上,惨白的死身。在一切都未成熟之前,所有的努力都有可能化为徒劳;在时机未到的时候,一点点引子也可能令火种燃烧。

 

 

 

我从没见过朱正廷哭。

 

说起来有意思,他在旁人眼睛里是柔的、美的,这种东西就易碎,好像瓷的娃娃,你不敢磕它,是生怕它有一点点缺陷的不漂亮。自然也被认为脆弱,好哭的;以前见过电视里那种撕心裂肺的主角,哭起来胸中好像藏了一个世界的苦闷,不说淋漓尽致,但声嘶力竭,令人不忍心看,却不是心疼的那种不忍。

 

可我没见过朱正廷哭,只有一次哽咽:他深夜跑到我床上,声音不对地叫,我在睡梦中察觉到不对,猛地撑起身子来。眼睛朦胧的,才模糊看到他的影子,他说想家了。我说连我妈妈都念着你,她昨天给我打电话说我们一回国,就带你来我们家吃顿好的。我又说我也好想家。他突然就哽咽,就说不出话来。我以为他快要爆发,沉积太久总要有个出口释放。结果他没有,他说,我们赢了能出道,输了我们还能回家过年,好开心啊。他说这句话的时候带着哭腔。

 

 

是快要过年了。

 

韩国的冬天好像很长,长到我们宿舍窗前树上的叶子全都落个干净,雪纷扬的,像烧纸时飘出来的剩余一点脏灰。他折两根小树枝,用光秃秃的杆在雪地上写我们的名字。

我在名字外头加上一个爱心,大的,大到里头能站下两个人,和他们的名字。我一句话没说,他也沉默。

我好希望他懂。

他笑着,眼底却好像闪过一点亮光。

 

 

——我第一次真正见他哭,就是在这年的除夕夜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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